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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原 | 從特朗斯特羅姆說起

秋原 新大陸詩刊 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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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11年12月127期


詩人Tomas Tranströmer,2011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陸譯作特蘭斯特勒默、特朗斯特羅姆。台灣有譯作川斯楚默、川斯綽莫、川斯楚馬等。前者拗口結舌,後者東洋味太重,當今世界大家都會一點蟹行文字,與其不能統一譯名,不如直截了當採用原文,是謂“2011諾貝爾文學獎得主Tomas Tranströmer輯”得名之由。

──編者



從特朗斯特羅姆說起



秋原


 

寫詩本來只是一種極小眾的文藝行為 。詩人艾略特曾戲之曰“mug’s game” ; 是一種無所謂的玩意。至於詩的好壞與詩人的名氣,得獎與否,實際上並沒有多少直接的關係。然而,當世界上數 以千萬計的人正在為經濟衰退、失業和麵包問題而擔憂,當電視、電影、電腦網站、iphone、ipad 傳達的商業文化幾乎左右了人類的生活,當大家都覺得詩已經瀕臨死亡的這個年頭,瑞典諾貝爾文學獎評審委員會在今年 10 月 6 日,決 定把 2011 年度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80 歲的瑞典詩人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 (Tomas Tranströmer),似乎又讓人覺得 ——詩還是有它的價值。而這一次的諾貝爾文學獎的確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 值得一談。


首先是瑞典諾貝爾文學獎本身。它的頒獎歷來都引來國際爭議。最常見的是說它是歐洲中心主義。也因為這樣 ,據說瑞典諾貝爾文學院一直不敢頒獎給自已人,可是在今年評審委員會說是經過深思熟慮,決定頒獎給特朗斯特羅姆。這是繼1974年的艾溫德‧約翰松和哈里‧馬丁松,三十七年後獲獎的瑞典人。特朗斯特羅姆得獎的原因 是: “透過凝鍊,清晰的意象,他為我 們提供了通往現實世界的新途徑。” 當瑞典文學院公佈這項消息後,現場立即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特朗斯特羅姆, 諾貝爾頒獎禮,2011


特朗斯特羅姆 1931 年出生於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他的父親是一位記者,母親是一位教師,父母後來離異。他由母親一手撫養長大。一開始他想成為自然科學家或考古學家。中學畢業後他在斯德哥爾摩大學讀心理學,1956年畢業。此後四年他留校研究歷史、宗教和文學。六 十年代曾在瑞典一間少年罪犯拘留所從事心理輔導。1965年他與夫人和孩子 一起搬到斯德哥爾摩以西40公里的小城韋斯特羅斯,並一直居住至今。他在 980年退休,1990年因腦溢血導致右半身不遂,語言功能也受到障礙,日常生活須要依靠拐杖、輪椅幫助。


特朗斯特羅姆於1954 年出版他的第一本詩集《詩十七首》,在瑞典詩壇引起轟動。其後特氏陸續出版了詩集《路上的秘密》(1958)、《半完成的天堂》( 1962)、《 窗與石》(1966)、《夜視 》(1970)、《路徑》(1973)、《波羅的海》(1974)、《真理障礙物》(1978)、《狂野市場》(1983)、《給生者與死者》(1989)、《悲舟》(1996)、 (大謎) (2004 )等。特氏也獲得多項國際及瑞典國內的文學類獎項。他被公認是繼波蘭的米沃什 (Milose)、蘇聯的布羅茨基 (Brodsky)、愛爾蘭的希尼 (Heaney) 和意大利的蒙塔萊 (Montale) 歐洲重要的象徵主義和超現實主義詩人。


特朗斯特羅姆詩的特色是凝鍊簡潔,他使用很少的文字來表達豐富的寓意和想像力。他的詩大多源於對生活與自然界敏銳深刻的觀察,他擅用意象、隱喻來揭示內心世界,詩風極其樸素然而讀起來卻有新穎活現的感覺,同時又具有神祕與夢幻的魅力。特氏的詩沒有激情或大條道理 ,而是近乎“為藝術而藝術”的作風。他的詩有著濃厚的超現實主義與象徵主義色彩,也有點接近深層意象派(Deep Image)。然而整體來說, 他自成一 家,不屬於某一個流派。請讀他這首〈隆冬〉(Midwinter):


一道藍光從我的衣服放射出去隆冬冰的手鼓作響我閉上眼有一個無聲的世界有一條裂縫死者就在那裡被偷運過邊界


另一首〈垂憐〉(Kyrie):


很多時候我的生命在黑暗中睜開它的眼

感覺有一大群人在街上盲目地擠

興奮地朝著一些奇跡

我卻留在這裡而且沒有人看到我


就像一個小孩在驚駭中入睡 聆聽他自己撲撲的心跳

聽了很久很久直到早晨把光伸進門鎖

把黑夜的門打開


有趣的是:在六十年代,台灣詩壇曾經一度提倡超現實主義。然而當時卻受到不少的詩人、讀者所詬病為晦澀虛無。超現實主義在台灣的發展因而受限。反觀特朗斯特羅姆的詩集在人口密度平方 公里只有 20.6 人的瑞典卻曾經有暢銷三萬冊的記錄,兩者之間實在是天壤之別。


更有趣的是: 詩人特朗斯特羅姆姓氏的漢譯。一點也不意外的是兩岸各有各自的譯法。大陸有譯作“特蘭斯特勒默”、“ 特朗斯特羅姆”。台灣有譯作“川斯楚默”、“川斯綽莫”、“川斯楚馬”等 ,各行各素。不過不菅漢譯怎樣,衹要註明原名,大家都知道是同一個人。


Tomas Tranströmer(1931 - 2015)


除了傑出的詩藝,特朗斯特羅姆有著令人敬佩的人格。1990年,60歲的他因患腦溢血導致右半身癱瘓,並影響了言語能力,但詩人沒有放棄,一直堅持寫詩,並努力學習,可以用左手彈奏鋼琴。他堅毅不撓的精神實在令人敬佩。特雖然是瑞典的國寶級詩人,然而他和夫人生活簡單,從1965年始便住在小城韋斯特羅斯 (Vasteras) 普通的政府公寓,深居簡出。他為人低調、 謙遜,遠離奢華與張揚。反觀不少詩人除了日常忙碌的工作之外,更有無數的聚會酬酢,詩人如何有個人的內在生活、修養以及創作的時間與空間,實在令人懷疑。


此外,有很多詩人以為,要成為大詩人必須多產,務必讓自已經常保持可見度 (Visibility)。詩人之中每年有幾十首甚至百多首的詩產量者大有人在。特朗斯特羅姆惜墨如金,他的詩大都比較精短,而且產量極少。從 1954年首次發表的《十七首詩》 迄今,他的詩不超過一百六十餘首。因此每次將他全部作品結為一冊時,通常只也有兩三百頁,而他卻是真真正正的大詩人。其實,詩貴醞釀,寫作本身更需要琢磨推敲,古人有“ 吟成一個字,撚斷幾根鬚” 之嘆。詩是一種高層次的文學藝術,豈是一般消費品可以大量生產 ,粗製濫造 ?


Tomas Tranströmer(1931 - 2015)


最後是詩翻譯的問題。


以特朗斯特羅姆為例,他的詩已譯成六十多國文字,翻譯最多的是荷蘭語、英語和匈牙利語 。通常詩經過翻譯,難免會失去原文的語言特質如音韻、節奏的聽覺效果 。然而特氏的詩能廣受翻譯,必定有一定程度的共鳴。中國大陸從八十年代便開始出現介紹特朗斯特羅姆的中譯。特氏本人更訪問了中國。1990年,漓江出版社出版了由李笠翻譯的特朗斯特羅姆的選集《綠樹與天空》; 2001年,南海出版公司出版了李笠翻譯的《特蘭斯特勒默詩全集》。他的詩更啟發了不少中國的新詩人。在台灣,特朗斯特羅姆雖然沒有引起像在大陸廣大讀者的注意,不過也出現了他的中譯。特氏經過這次的得獎, 也許會得到更多詩人與讀者的賞識。而特氏的詩在翻譯後( 而且大多是經英譯再譯),仍能超越語言國界 ,引起廣大的共鳴。原因似乎在於特氏的作品的題材大多與日常生活、自然、死亡、 歷史、夢和記憶有關。他使用的語言相對平淡和簡樸,意象豐富,尤其富於畫面感,正如瑞典諾貝爾文學獎評審委員會所推崇:“透過凝鍊,清晰的意象,他為我們提供了通往現實世界的新途徑。由此更引伸出另一個值得深思的是 : 關於詩的視覺與聽覺的問題 :


詩之由來始自於歌,因而自古以來, 詩的音樂性一直被視為詩的構成元素, 而有格律的形式。然而,由於人類社會不斷發展,生活、題材、語言、文字, 感情、思想、經驗以及美學觀念也日新月異,愈變得豐富複雜......因此, 有的形式再不適合新的內容。詩人藝術家要擺脫這些形式的囿限,自由表現。早期的自由詩 (free verse )也因為新的時代思潮而產生。然而,時至今天,不少人仍然陶醉於詩的音樂性,仍然抱著歌的大腿不放,哼哼唧唧,欲罷不能。新詩不僅被冠以“詩歌”之名。不少新詩人下筆時仍然不忘音律,但願能押韻處盡押韻,能鏗鏘處盡鏗鏘。殊不知這種以歌作詩的心態,其實是本末倒置,和寫格律詩者衹不過五十步與一百步而已。這種詩、歌不分,混餚不清的觀念,直接影響了新詩的發展。多少年來,由於在音樂性的要求下,詩幾乎不能不悅耳,要悅耳便往往不能不抒 情,要抒情不能不感性。也因為抒情感性,多少年來,新詩文字的獨立性孱弱無力 ,知性嚴重的發育不良。請看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 踪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押的是仄韻。如果不是用普通話唸,有可能就不押韻。說到把它翻譯成英文,五言絕句的翻譯根本不可能,衹能意譯。其實,詩中描繪的景色是一種由內在視象延伸的崇高意境。這種意境正是古今中外的讀者會心與讚賞之處。它超越了言語,更妄論音律。同樣的,如果把李清照的〈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翻譯成英文,原文的音樂美可能會淒淒慘慘地喪失殆盡。


在二十一世紀,透過翻譯的文學交流日趨重要。如果把詩的視覺意象,詩的思想性跟詩的音樂性在經過翻譯後的誤差與損失來作一比較,我們不難看出何者比較重要。


以上就瑞典詩人特朗斯特羅姆得獎,拉雜一談個人的感想,希望有識之士們作更深入的討論指教,這也是拙文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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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 陳銘華    編委: 陳銘華,遠方,達文

顧問:非馬,鄭愁予,葉維廉,張錯,羅青

公眾號編輯:蘇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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